在五大电力集团成立之初，华能集团的资产总额、营收、装机规模及发电量一直位居五大之首。故此前并不着急转型。但这一形势已发生巨变。

记者 |江帆 何苗

半年前的1月27日上午，一身黑色西装、打着淡蓝色领带的舒印彪准时坐在了主席台上，参加公司新一年的年度工作会议。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主席台底下坐着的，并不是他熟悉的那些面孔。

两个月前，他离开了工作16年之久的国家电网公司（下称国家电网），来到了自己职业生涯中的第三家单位——中国华能集团（下称华能集团），并成为它的新掌舵人。

在当天华能集团2019年的工作会议上，舒印彪为这家昔日国内排名第一的发电集团定下了“大力发展新能源”的新战略，明确今后几年将风电、光伏作为做优增量的主攻方向。为此，他进行了两个半月的调研。

舒印彪生于1958年7月，河北省涿州市人，1982年从业即在原国家电力公司工作。2002年底，国家电网成立，舒印彪进入该公司，并于2016年5月成为董事长。2018年11月，华能集团上任董事长曹培玺到龄退休，舒印彪被调往接任。甫一上任，他便开始了对新东家的调研。

虽然有了年度工作会议上的定调，华能集团上半年在新能源领域的决策节奏和布局规模，仍出乎业内意料。

5月19日，华能集团宣布，将与江苏省政府投入1600亿元打造华能江苏千万千瓦级海上风电基地。 6月4日，宣布收购协鑫新能源。后者的装机量仅次于国家电力投资集团（下称国家电投），是全球第二大光伏电站运营商。

舒印彪还提出，2019年，华能集团风电新增装机容量不低于500万千瓦。在2019年第一批平价上网项目中，华能集团申报了54.65万千瓦风电及65万千瓦光伏项目。

“舒印彪上任后，集团作风转变很大。”一位华能集团内部员工对界面新闻表示。

在其他发电企业强调增加新能源装机比重时，曹培玺主政时期的华能集团仍囿于清洁能源的概念。

曹培玺更偏重清洁能源。他认为应重视煤电在电源构成中的基础性地位，尤其强调清洁煤电的效用。故聚焦于包括核能、洁净煤等低污染的化石能源、及可再生能源在内的清洁能源；而新能源主要包括风能、光伏、生物质能等。

“华能集团在新能源布局较早，但真正把集团上下工作重心转移到新能源，统一思想，是在舒印彪上任之后。“上述华能集团内部员工称。

“以前，华能还是以煤电为主，今年的新能源投资已超过全集团的四分之三”。

以华能集团旗下上市公司——全国最大火电上市公司华能国际（600011.SH/00902.HK）为例，根据年报披露，该公司2019年资本支出计划总额为354亿元，其中风、光投资支出合计240.28亿元，占比67.8%，投资额和占比均创历史新高；火电计划投资仅为41.7亿元，占比18%，为历史新低。

“很多决策并不是因为舒印彪（上任后）才做的，前期已有足够铺垫。”北京某售电公司的一位市场人员提出自己的看法。

这一观点在华能国际的年度投资计划中得到部分印证。

2017-2019年，华能国际投资总额约为828亿元，其中火电占比为25%，风电压倒性地占据了45%。这说明，华能集团在新能源，尤其是风电领域的布局已持续多年。

经界面新闻梳理，在华能国际2015-2018年的资本支出计划中，风、光新能源投资额分别为59亿元、80.4亿元、116.5亿元及98.15亿元，大致呈逐年增长态势。

根据2017-2018年的实际资本支出执行情况，华能国际的风、光投资额为94.1亿元和71.54亿元，低于计划要求；火电实际投资则要高于计划。2018年，该公司火电实际投资为83.69亿元，较原计划55.07亿元高出约52%。

上述数据说明，虽然华能集团在2019年之前已有意识布局新能源尤其是风电，但落实力度仍与计划存在一定差距。

眼下，华能集团掉头已晚。多位业内人士对界面新闻称，它的转型慢于其他四大电力集团，处于较为被动的境地。

2002年底，中国开始新一轮电力体制改革，原国家电力公司被拆分成11家公司，其中，发电业务被分为五大电力集团，分别为华能集团、中国大唐集团（下称大唐集团）、中国华电集团（下称华电集团）、中国国电集团（下称国电集团）以及中国电力投资集团（下称中电投）。

2015年6月，中电投与国家核电技术公司重组，成立了国家电力投资集团（下称国家电投）。2017年11月，国电集团与神华集团合并，成立了国家能源投资集团（下称国家能源集团）。因此，新的中国五大电力集团变更为国家能源、华能集团、国家电投、华电集团和大唐集团。

截至2018年底，全国全口径发电装机容量19.0亿千瓦。经界面新闻梳理，五大发电集团电力装机容量合计为8.45亿千瓦，占全国装机容量的44.47%。

在目前的五大发电集团中，华能集团总装机容量、火电装机及占比均排名第二；风电、光伏装机容量排名第三，但占比为倒数第二。

2016年底，国家能源局曾下发通知，明确要求2020年，国内所有火电企业所承担的非水可再生能源发电量配额需占火电发电量的15%以上。今年4月，国家能源局针对上述制度下发了第三版征求意见稿，落地在即。

截至去年底，华能集团总装机1.77亿千瓦，其中风光装机2181万千瓦，占比12.2%；水电2607万千瓦，占比14.7%。

“华能集团的非水可再生能源占比在五大电力集团中排名倒数，调结构的压力确实很大。”上述华能员工指出。

“舒总的江湖地位，决定了只有他才能带得了华能转变发展思路。”该员工说。船大难掉头。

“舒印彪的任期只有三年，按照国家新能源补贴退坡的时间表，必须短期内大干快上。”一位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对界面新闻表示。按照中组部和国资委的规定，60周岁是央企领导的退休年龄，视情况可放宽至63周岁。舒印彪目前已满61周岁。

在这位业内人士看来，来自国家电网的舒印彪，在协调电网接入方面优势明显，接入和消纳才是新能源快速发展的决定性因素。

上述华能员工也认为，舒印彪的电网背景之于华能集团的转型意义重大。目前，新能源发展的重要趋势之一为基地化，基地建设的难点在于解决送出通道问题，该问题的关键就在于电网。

除了国家对火电企业电源结构调整的要求，煤电产业的式微，也倒逼华能集团的转型。

在原五大电力集团成立之初，华能集团所分配的电力资产最有优势，其资产总额、营收、装机容量及发电量等指标一直位居五大电力集团之首。在上述北京某售电公司中层领导看来，华能常规能源资产好，且上游拥有煤矿，因此，此前的它并不着急转型。

但这一形势已发生巨变。

以往是“香饽饽”的煤电资产，目前成为拖累发电企业转型的重包袱。体量较小的企业反而具备了转型优势，传统五大发电集团的竞争格局由此发生改变。

今年6月底，大唐集团旗下甘肃子公司因无力支付到期款项申请破产清算。半年前，该集团旗下大唐保定华源热电公司机组被列入去产能计划，且结合资产负债状况，进入破产清算程序。

由于电力供应相对过剩，煤价高位运行，近年来，火电企业经营处于亏损或微利状态。 根据中国电力企业联合会测算，2018年1-8月，火电业平均资产利润率仅为1.1%，全国火电行业亏损面为47.3%。

2014-2017年，作为当时全国最大火电企业的华能集团，其营收位居五大发电集团首位，净利却从未进入前两名的位置。

2017年是火电企业利润猛降的一年，华能集团更是成为五大电力集团中唯一亏损的企业。其在《财富》世界500强的排名以已连续两年下降，由2016年的第217位下降至2018年的第289位。

神华集团与国电集团合并为国家能源集团后，华能集团在五大电力集团老大的位置也拱手让出了。

传统火电业务的利润正受到压迫，华能集团急需寻找新的利润增长点。

“利润压力是一个重要因素，国资委对我们有考核要求，必须保A级。”上述华能员工表示，新能源最近几年已经成了集团盈利的重要贡献点，由先导转为主导。

经界面新闻梳理，2014-2018年，华能集团旗下上市公司华能新能源（00958.HK）的净利润分别为11.2亿元、18.6亿元、26.6亿元、30.1亿元和30.9亿元，近五年年均增长率超35%；华能国际净利润分别为121.8亿元、137.9亿元、88.1亿元、17.4亿元和14.4亿元。

中国自2016年开始实行煤炭行业供给侧改革，煤价从谷底上升。作为全国火电装机规模最大的上市企业，华能国际受到的负面影响首当其冲。加上低效并购，其已连续三年净利下滑。

上述北京售电公司市场人员对界面新闻指出，“目前电力市场改革进度太快，对于投资方来说，可做的事越来越少。相对而言，新能源仍可保证收益的项目”。

深圳易度新能源有限公司总经理宋燕华对界面新闻表示，华能集团的度电煤耗控制得较好，但其燃料主要为外购煤，度电燃煤成本较高，利润空间越来越窄。

通过利润表成本和售电量计算，在控制单位煤耗的前提下，华能国际的度电燃煤成本（不含税）已由2016年的0.18元上涨到2018年的0.25元。其毛利率也由2016年的峰值31.9%收窄至2018年底的7.9%左右。

2018年，华能国际总燃料成本为1062亿元，与2015年相比增长近80%；该公司电力及热力营收为1274亿元，与2015年相比仅增长了31.2%，远低于燃料成本增速。

与此同时，随着新一轮电力市场化改革的推进，电力交易市场化程度正在提高。这意味着，有更多的火电电量需要直面市场竞争，“低价者”才能上网售出。

反观火电装机最小、清洁能源占比最高的国家电投，是另外一番景象。

在近年来传统产业持续低迷情况下，国家电投迅速拉开与其他发电企业的可再生能源能源装机差距，成为全球最大的光伏开发商。

截至2018年底，该集团清洁能源装机占比已达到48.9%，位于五大电力集团之首。其已连续三年实现净利润位居同类型发电企业前两位。

目前火电装机占比最大的国家能源集团，因背靠原神华集团的煤炭资源，火电业务的优势明显。在新能源开发上，它也已成为全球最大的风电开发商。

上述不愿具名的业内分析人士对界面新闻表示，华能集团对标国家电投与国家能源集团的意图非常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