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捉鳝鱼
◎ 李甫辉
三哥大约是怀念昔日的美食了。前些日子,他得了闲,特意去菜市场买了几根莴笋、两条野生鳝鱼,亲自下厨做了一道鳝鱼皮熬莴笋,还拍了视频发到家族群里。看着这道诱人的菜肴,我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儿时春天捉鳝鱼的情景如电影般在眼前一幕幕浮现。
我的故乡位于鄂中江汉平原边缘,那是一个如诗如画的南方水乡,也是鳝鱼和泥鳅繁衍生息的理想之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家境贫寒的我们,餐桌上很难见到荤腥。于是,春天成了我们最期盼的季节,因为在这个万物复苏的时节,野生鳝鱼格外活跃,让我们有了品尝美味的希望。
邻居金驴叔,是我童年记忆中温暖的存在。他身材高大,常年在田间劳作,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但他的笑容总是和蔼可亲。春耕时节,金驴叔赶着健壮的耕牛,在水田里辛勤地耕耘。我总会挎着一个胶桶,紧紧跟在他身后,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放过任何一条藏在新翻泥水里的鳝鱼、泥鳅和小鱼小虾。
金驴叔深知我家孩子多、劳力少、生活艰难,所以每次翻出鳝鱼,他不仅不会和我争抢,还会停下手中的活儿,用牛鞭指着告诉我:“辉辉,快,那儿有条鳝鱼,赶紧捡起来!”他的声音带着泥土的质朴和庄稼人的热情。我满心欢喜,飞奔过去,迅速将鳝鱼捡起,放进胶桶。不一会儿,就能捡到小半桶。一想到一家人终于能吃上荤菜,我心里就乐开了花。如今回想起来,金驴叔的善良,不仅让我收获了美食,更让我在那个艰难的岁月里,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温暖与善意,让我懂得了在困境中相互扶持的珍贵。
夜幕降临,偌大的田野被黑暗笼罩,一场别具一格的捉鳝行动拉开了帷幕——夹鳝鱼。四五月份,稻秧刚插下不久,还未封行,正是夹鳝鱼的绝佳时机。我和父亲、哥哥们带着自制的陶壶灯和铁钳,走进这片田野。陶壶灯是我们独特的发明,用陶壶装上煤油,出口塞上厚厚的棉条,点燃后,它就像一个小火炬,在夜风中顽强地燃烧,为我们照亮前行的道路。
走在田埂上,脚下的泥土软绵绵的,带着春日的湿润和生机。我们屏气凝神,缓缓靠近秧田。夜晚的秧田,仿佛是一个神秘的水下世界,清浅的水底,鳝鱼和泥鳅如同人乘凉一般,慵懒地躺在淤泥上,享受着夜晚的宁静。它们胖乎乎的身子,在陶壶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明显。父亲动作敏捷而沉稳,他迅速伸出铁钳,精准地夹住鳝鱼的中段,轻轻一提,鳝鱼就被成功捕获,丢进胶桶。鳝鱼在桶里相互缠绕、钻动,发出细微的声响,似乎在抗议自己被捕。经过半夜的努力,往往能夹到大半桶。第二天清晨,父亲会挑选粗大的鳝鱼提到街上出售,换来的钱用于维持家庭生计;剩下的,母亲则会精心烹饪,搭配家中现有的食材,或炖、或蒸、或炒。那些美味的鳝鱼菜肴,是家的味道,是幸福的味道,每一口都饱含着家人的爱,让我忍不住多吃几碗饭。
我们也曾用竹制的籇篓捉鳝鱼。初二那年的一个暮春夜,月色如水。我和父亲前往荷花荡的芦苇丛中放籇篓捉鳝鱼。一路上,虫鸣蛙叫交织成一曲热闹的合唱,稻秧和豆草的芬芳扑鼻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到了芦苇丛,父亲扒开水草,踏入淤泥。淤泥没过他的脚踝,发出“吭哧吭哧”的声响。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扯掉周围的水草,安放籇篓。籇篓上口宽下口尖,只要鳝鱼钻进去,就很难逃脱。月光下,父亲的身影忙碌而坚定,脸上闪烁的汗珠,似乎正展现着他对生活的热爱与担当。
放置好籇篓后,我们踏上回家的路。此时,夜色愈发迷人,月光洒在我们身上,映出父子俩长长的影子。一路上,父亲给我讲他年轻时的故事,讲述生活的艰辛与不易,也表达了让我好好学习的殷切期望。那些话语,至今仍温暖着我的心。
如今,父亲已经离开我们多年,哥哥们也各奔东西,但我始终难忘儿时捉鳝鱼的欢乐时光。故乡的山水、乡亲的善意、家人的陪伴,都如同春日里肥美的鳝鱼,成为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滋养着我的心灵,让我在人生的旅途中,永远不会忘记来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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