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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海上有棵“勿忘树”

中国矿业报 0评论 2021-10-29

  ◎  梁 衡

  神东煤炭集团现在已是世界上当之无愧的最大矿之一,年产煤两亿吨。其煤田横跨晋、陕、蒙三个省区,是一片黑色的地下海洋。它的地表却是另一个绿海。汽车飞驰,怎么也跑不出油松、山杏、白杨、柳树和沙柳织成的屏障。

  工程师王义是学沙漠治理的,他也没想到林学院一毕业就来煤矿上班。我们传统的观念是挖煤先要砸破地壳,或竖井、斜井、露天,总之是开膛破肚,煤块、矸石、黄土、黑尘,一片狼藉。我的家乡就产煤,记得小时候村里人下井弯腰背煤,被称为“煤黑子”。几十年后倒是现代化了,但破坏力更大。煤农矛盾、开发与环境的矛盾不知闹腾了多少年。终于有一天,我们觉悟了——30年前当神东矿开发时,地下还在规划,地上就考虑着怎么保持水土了,同步成立了环保绿化管护中心。王义就是踩着这个锣鼓点来上班的,现在已是老资格的主任了。

  这三省区交界处本来就是风沙苦寒之地,是毛乌素沙漠的边缘,又是多年洪水切割的黄土高原沟壑区。井之不存,焉能挖煤?原先煤炭开采的老规矩是一掘进,二开采,现在变成了一绿化、二掘进、三开采。当年王义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规划栽树,先拣那些最耐旱、抗沙的“先锋树种”——樟子松、沙柳、沙棘开路。几年下来,它们虽其貌不扬却已携手连片,绿盖高原,蔚为壮观,初步压住了沙老虎、水猛兽。30年来,这里共植树500万株,灌草58万亩,现在已是林涛滚滚,水草丰美了。

  矿区采过煤后会地面下沉。大地变成了一件碎布袍,这时需要有针线来缝补,而修补大地的最好的针线就是林和草。老王领我到林子里去看他们的修补功夫。虽然绿风吹过,已经芳草绵绵,树影婆娑,但还是能依稀见到裂缝纵横的蛛丝马迹。所有的缝隙都有树根穿过两边,正努力将这已分家的泥土拉紧。人常说地上有多大的树冠,土里就有多广的根系,这是多大的缝合力?就这样,下面飞针走线,上面落叶填壑,接着水土弥缝,绿草盖野,还有了小动物,大地渐渐复苏如初。地球的活力只有靠动植物的生命才能恢复。我感叹这13个矿井,1000多平方公里,下面机声隆隆,乌金滚滚,上面却平静祥和,绿意盎然。

  为了能够俯视全景,老王领我们登上一座海拔1188米的山头。取这海拔的吉利谐音,他们在这里修了一条“1188生态大道”。走在这条大道上不只是看绿化,更是看文化,看人类文明史。大道全长7公里,两边杨柳夹道,野花铺路,脚下按时间顺序,每隔百十米就钉有一条金烂烂的铜踏板,上面刻着一行字。起步的第一块上刻有:46亿年前地球形成。以后的刻有:古生代泥盆纪出现成片森林;距今3亿~4亿年前森林陷埋,煤炭形成; 1785年,蒸汽机使用,煤炭工业兴起;1878年,中国开始机器采煤;1996年,中国《煤炭法》颁布; 2005年,神东建成第一个亿吨煤炭基地;1962年,美国生物学家蕾切尔·卡逊《寂静的春天》一书敲响生态危机的警钟;1972年,公布《联合国人类环境会议宣言》等等,共150条铜踏板。而路两旁的太阳能路灯杆的灯箱上按“山水田林湖草沙”分类,彩绘着相关的诗词。你能觉得这一座矿山吗?在这样一条大道上走着,不用讲解员你也明白,煤炭是地球给予人类的珍贵馈赠,是多少亿年前由树木变成的,现在我们应该再报之以森林。

  这几年,我一直致力于一门“人文森林学”的研究,树木不但给人提供了物质利用,还承载着人类文明,记载着人类活动的每一个细节。神东矿这样的世界大矿,必定有一棵树见证了它的成长。于是,下午在去机场的路上,我就让老王绕路领我去看看他们最早栽的一片林子。在一条矿区公路边,我们选中了一棵最有代表性的油松。它已有碗口粗,两丈高,劲枝穿绕,松针浓密,像一个英气勃发的小伙子。正好树身的后面还保留了一小块未治理前的原生地貌,一片裸露的沙坡,让人没有忘记过去。我建议将这棵树命为“勿忘树”,它是这座世界级大矿的活的纪念碑。树前可扩一个小广场,供游人停车凭吊。树下可勒石铭文——

  勿忘30年前建矿之初栽下的这一棵树。

  勿忘30多年前我国通过的《森林法》和《环境保护法》。

  由此上溯3亿年,勿忘地球上由森林形成了煤。

  作者简介:

  梁衡,原国家新闻出版署副署长、人民日报社原副总编辑。著有新闻四部曲《记者札记》《评委笔记》《署长笔记》《总编手记》,散文集《觅渡》《洗尘》《千秋人物》《树梢上的中国》,科学史章回小说《数理化通俗演义》等。有《梁衡文集》九卷。曾获赵树理文学奖、鲁迅杂文奖、丰子恺散文奖、全国优秀科普作品奖、全国好新闻奖和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先后有《晋祠》《觅渡 觅渡 渡何处》《跨越百年的美丽》《壶口瀑布》《夏感》《青山不老》等60多篇次的文章入选大、中、小学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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